荒野寻宝人:36年找出20余处矿藏,潜在价值数千亿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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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找矿,就像寻宝,国际上公认的找矿成功率不足3%

●因为“呆萌”,他保持一颗初心;因为固执,他一条道走到“黑”

●开先例买矿权,让四川锂站上了亚洲巅峰


1月中旬,川西高原一片白茫茫,海拔4000米的金川县热达门锂辉石矿区又迎来了它的老朋友——省地矿局化探队总工程师唐文春来验收项目,7年来,他们在热达门地区的付出终于到了总结阶段:“又是个大矿!”


找矿,就像寻宝。地质队员就像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,在茫茫荒野中、在漫山遍野的普通石头里,探寻远古时代留给人类的宝藏。国际上公认的找矿成功率不足3%,也就是说,在100个矿藏靶点里,能找到3个矿床已非易事。但在唐文春这里,这个概率失效了,36年里,他参与和主导探明的大中型矿藏有20余处,寻到的“宝”潜在价值数千亿元。


2020年11月24日,唐文春被中共中央、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,成为四川第一个获此殊荣的找矿人。从北京捧回荣誉证书后,他在省地矿局作了一场报告,把36年的找矿经历像豆子一样倒出来。结束后,有年轻人围过来,问他为什么能找到这么多矿?他嘿嘿一笑:“可能因为运气好吧。”


真的只是因为运气好吗?


主角名片

工作中的唐文春(左)

唐文春,1965年1月生,四川安岳人,理学博士,四川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化探队总工程师,正高级工程师,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,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,四川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,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获得者。

唐文春长期在生产一线开展矿产勘查工作,积极将创新理论应用于野外勘查实践,主持并参与探明了20余处超大型及大中型矿床,创造潜在经济价值数千亿元,获省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。



“寻宝”之旅,20岁就上高原练就一双“火眼金睛”


“停止吧,这里只是一堆普通的石头,不会有金子的。”谈判桌上,澳大利亚技术专家皱起了眉头,通过翻译给唐文春下了禁止令。


“金子不会自己跑出来,我们终会让它发光的。”唐文春坚持道。


这是1998年发生的一幕,澳大利亚BHP国际勘探公司与省地矿局化探队在马尔康—红原一带合作找金矿。初步勘查结果令外方不满意,但唐文春团队执意要继续下去。


一个“国产的”中专生,他行吗?质疑声响起。1982年,17岁的安岳农村小伙唐文春高考失利,被南京地质学校录取。“虽然只读了个中专,但在学校学到很多知识。”有一次,学校邀请中科院地质专家来做学术讲座,唐文春被带入了青藏高原的神秘世界,在白雪皑皑的冰川上,地质学家手握地质锤,在唐文春心中敲下了一个印记。


那次谈判,唐文春的信心来自他丰富的实战经历:20岁就上高原“寻宝”,走遍了深山荒野。


地质找矿,通俗地说,就是在一堆普通石头中找出有用的矿石。这些矿石常常深埋地下,不能直接被肉眼所看到,但它们常常会释放一些信号到周边的环境里,地质学家就是通过这些微弱的信号,探寻矿产的秘密。


事实证明,唐文春的坚持是对的。他带着团队把研究做细,打破了以往川西北地区的常规找矿认识,创新提出了新的找矿认识。一处超大型金矿最终被他们找到。


像这样寻“宝”成功的经历,在唐文春36年职业生涯里发生了20多次。他的眼睛好像3D雷达,能够穿透地层,接收深埋数年的金、银、锂发出的微弱信息,让藏在普通石头里的珍宝,重返人间。


“火眼金睛”是如何练就的?这还要从1978年国家部署的1:20万的“区域化探全国扫面计划”工作说起。当时,化探还是个新鲜词,国际上还没有哪个国家启动全国性化探普查,中国可谓开风气之先。


1985年,省地矿局化探队应运而生,刚刚从南京地质学校毕业的唐文春成为团队的一员。化探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川西高原开展区域化探扫面工作,唐文春参与其中,积累了丰富的基础资料和经验。


根据国家的设想,这项工作将为全国国土面积做一个“CT”扫描,找出成矿带靶点,为改革开放后高速增长的中国工业经济提供矿产资源支撑。40多年的时间证明了这项工作的价值,到目前为止,共发现各类矿产地近2000处。其中就有唐文春和化探队的贡献。



“呆萌”又固执,保持一颗初心一条道走到“黑”


1986年3月,川西高原积雪还没有消融,唐文春来到了松潘,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了在学校里中科院地质专家的讲座。“终于,我也成了照片上的人。”


化探扫面工作要求技术员走到定点,通常是沿着水系布点,采集点位的水系沉积物、岩石、土壤等环境介质,然后再把样本石头背回来。


上世纪80年代的四川山区,交通远没有现在发达,扫面工作不仅是技术活儿,更是体力活儿。


还没兴奋多久,野外的工作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。唐文春个头不高,身材清瘦,出野外常常被大自然“欺负”,蹚水过河时,一个大浪打过来,就能把他掀翻。


有一次,在雪宝顶一条汇水面积较大的支流采样,唐文春在返程时遇到大雨,小河涨成湍急的洪水,截断了回去的路。他找了一处岩洞作为临时据点,捡柴点火,过上“野人”生活,等了两天,水还没退,干粮已经吃完了,为了充饥,只能采野菜吃。回到驻地已是一个星期后,同事都抱着他哭。“我一照镜子才知道,自己像个鬼一样。”唐文春嘿嘿一笑。


在唐文春的同学兼同事吴振燕看来,唐文春对恶劣的生活环境表现得十分“呆萌”。1985年,他和唐文春一起从南京地质学校毕业,到化探队报到。从大城市南京来到小城镇德阳罗江镇,“对年轻人来说,心中难免有落差。”


在车站叫了个三轮车,车夫把他们拉到了城西头的石油地质队,找了一圈,才发现单位在城东,“一排平房,连个招牌都没有。”刚开始没有宿舍,只能睡在办公室,唐文春却一点不当回事;出野外,白天出去跑一圈,晚上回到帐篷,大家都说累,他也跟着大家一起说累,但第二天又表现出一副“没什么大不了”的样子。


1993年7月,唐文春的儿子出生了,当时他正在丹巴搞调查,妻子杨晓莉也是化探队的同事,压根没想过要联系他。10月唐文春回家的时候,孩子已经3个月大了。回想这段经历,夫妻二人的神情平静,像说一件买菜做饭的小事。


在生活中“呆萌”的唐文春,遇到工作上的事却十分较真。1993年在丹巴的那次调查中,他为了一个电炉子闯进县委书记办公室,“电炉子当地不让用,但是我们现场分析必须要用,我竟然把书记给说服了。”


在化探队刚刚完成验收的金川县龙古锂辉石矿项目中,一向好脾气的唐文春因为一个钻孔深度问题发了火。钻孔原计划打到200米,但到了140米的时候,现场作业人员和业主方认为已达目的就终孔了。唐文春得到消息时钻孔已封,没办法继续钻深,就狠狠批评现场人员,因为钻孔深度不够,就会失去对矿产储量的准确判断,也许让一个本该是大型的矿变成了中小型矿。“走了99步,差了最后1步,就可能满盘皆输。”找矿失败,很多不是判断失误,而是执行不到位。


“呆萌”和固执是唐文春的两面,看似矛盾,实则统一。因为“呆萌”,他保持一颗初心;因为固执,他一条道走到黑。“找矿,就是需要这样的人。”化探队党委书记肖尤元说。



困境求生,搏浪市场大潮开先例买矿权


上世纪90年代,改革开放号角吹响,中国经济开始与国际接轨。彼时,国内的找矿、采矿及选矿等技术落后,矿产品生产综合成本远高于国外直接购买矿石原料的成本,“找矿不如买矿”的呼声越来越高。


市场经济的大潮涌来,高度依赖计划体制的地质队裹挟在时代的洪流里,上下沉浮,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光。唐文春他们1993年在丹巴的勘查,经费只有此前同类项目的一半,为了节约开支没有安排车辆,技术人员只能背着近百斤的样品搭长途班车。为这事,他们上了司机的“黑名单”,“见到地质队的人不拉。”


行业下滑,地勘单位效益每况愈下,工程师下班后上街偷偷擦皮鞋、卖泡菜、卖手套袜子的大有人在。


地矿行业试图通过“以采促探”的方式扭转颓势。化探队利用扫面工作积累的勘探资料,找到了一些金矿的靶点。可真到了实施阶段,队上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——找矿经费是国家给的,但开采要自己投钱,一旦失败,就得全队人一起饿肚子。


“如果不主动拥抱市场经济,全队都会饿死。”队长拍板,化探队最终决定“干”,在平武县银厂沟等地成功开采出金矿。这时的唐文春已是国家计划项目负责人之一,出矿的喜悦激励了他,他主动拥抱市场经济的第一步是去考了个证。


在茫茫高原上,暴走一天的唐文春打开一本经济学概论或微观经济学,借着帐篷灯的微光,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,等读完一章,周围的同事已经鼾声四起。1998年,唐文春一次性考取人事部颁发的工业经济师职称证书。此前他已经在成都理工大学完成了本科学业,后来先后读了硕士和博士。


到了2004年,唐文春终于有了“学以致用”的机会。这时,他当上化探队总工已有2年,距离国家推行矿业权有偿取得制度已有8年。


“以采促探”行不通了,矿产勘探开采需要像土地一样通过招拍挂的方式公开面向市场,想要探矿就必须“买证”。


要不要买李家沟锂辉石矿的探矿权?抉择的天平摆在了唐文春等新一代队领导面前,作为技术总负责人,他的一票至关重要。


质疑声再次响起。“一定能找到矿!”唐文春用详实的勘探资料说服了团队,花20万元买下探矿权,开了全国先例。


功夫不负有心人,探矿的结果并没有让他们失望,从锂矿的规模看来,李家沟和马尔康党坝探明的两个超大型锂辉石矿床、刷经寺—新康猫超大型金矿床,创造潜在经济价值数千亿元。它们连同甘孜甲基卡等锂辉石矿一起,让四川锂站上了亚洲巅峰。



一颗种子,扎根在团队散落到天涯


在找矿行业,有些人终其一生野外苦寻,也没有发现一处矿产。唐文春工作36年,已经找到了20多个矿床,是找矿界“大魔王”一般的存在。


为什么是他?“运气好”是一句玩笑话,唐文春将功劳归功于团队。“找矿靠一个人是干不成的。如果没有化探队一批又一批队员扎实的野外勘查资料,如果没有项目组的通力合作,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。”


在化探队走一走,就会发现唐文春的“获奖感言”不是一句“场面话”,化探队成立那年,他加入这个集体,根扎在这片土壤上,这里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分,一颗种子才能长成参天大树。


把化探队的发展轨迹投射到时代的坐标上来看,每一步都稳稳地卡在时代的节点上——


上世纪80—90年代,重工业急速发展,需要贵金属、有色金属支撑,化探队瞄准铜、铅、锌等矿产,依托扎实的区域化探资料,多次获得国家找矿奖励。


2000年至今,大到航天航空,小到手机电池,新兴产业蓬勃而生,化探队敏锐地捕捉到稀有金属市场需求,当大家都盯着效益可观的传统矿产勘探时,他们把四川地下的锂“翻了个底朝天”,大型锂矿相继被发现。


两个省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的获得,使唐文春在找矿界名声大振,不少矿产开发企业向他抛来橄榄枝,如果去了,收入至少是当时的三五倍。但唐文春说:“没想过离开,没有团队就没有我。”


如今,在化探队,一个以唐文春名字命名的创新工作室已经拉起了30多人的队伍。他们中大多数是80后、90后的年轻人,干起工作来,劲头儿和30年前的唐文春别无二致。


高原找矿给年轻人出了新的难题:为了保护环境,野外粗放的探矿手段不能用了,施工有了更多的限制。“创新设备和技术,就是我们应对的办法。”工作室成员之一、80后工程师张伟说,这是从唐文春身上获取的养分。


唐文春56岁了,不知不觉头发花白,但在茫茫高原上,他仍然是那个日行4万步的人,仍然是那个拥有“透视眼”、固执又“呆萌”的人。


他说,只要身体允许,他会一直走下去,找矿就是他的梦想。


来源:四川日报 全媒体记者 寇敏芳

编者注:唐文春 地质82101班校友荣获2020年全国先进工作者荣誉称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