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念南京地质学校建校七十周年征文:
在传统测绘年代有一句很经典的话:“火烤胸前暖,风吹背后凉”,说的是野外作业时,烤火取暖或露天烤火过夜情景。在露天过夜,说成是天作被,地当床,大气浪漫的说法。我的测绘生涯里,到底有多少次在山上露宿,多少次烤火过夜已难以记清,但下面三次经历印象则十分深刻。
天作被,地当床的夜
1964年是我测绘工作第一年,当年是用平板仪测绘1:100000比例尺地形图,这种小比例尺地形测图很是艰辛。一次出工,山头被雾笼罩,虽无法开展工作,但又不情愿轻易放弃。组长决定在山头上等。身处云雾之中,没有参照物,时间究竟过了多久,心中完全无数,眼看雾不会散去,决定下山回住地。
谁也没有料到,下山没有走多久,天就渐渐地黑了下来。组长说:“这里离住地还远,摸黑走路危险,还是安全最重要。”组长决定在山上过夜,于是大家忙着寻找栖身之地,在离路不远处找到一个岩壁凹处。
为御寒及防野兽袭击,我们准备在岩壁前空地上烧一堆大火。大家摸黑捡来了柴,还砍了几棵大树,把它断成几节,也准备用来当柴烧。因柴是湿的,生火很难,几经周折,火终于发燃,这火通宵不会熄灭。
岩壁凹处里地面硬硬的,高低不平,睡觉靠着岩壁半坐半躺和衣而眠,迷迷糊糊地挨到天亮。第二天依旧云雾笼罩,我们没有食物,组长决定返回住地。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露天过夜。
1965年,在四川木里县从事1:50000比例尺航测外业调绘,在一个海拔4000米的山区作像控点联测,两天工作量,得在山上露天过两夜。第一天天黑煮饭时,才发现附近没有水源,大家分头扩大范围找,仍没有发现哪里有水。没有吃的喝的,觉总还是要睡。找了棵大树,砍了些树枝铺在树下,树枝铺不平整,睡时戳着背,很不舒服。为防野兽的侵袭,在树旁烧了一堆大火。没有被褥,用棉衣和雨衣盖着。饿着肚子,口燥唇干,翻来复去总难以入睡。
早上起来找水,终究让人失望,两顿粒米滴水未进,有种虚脱感,但仍坚持着把工作搞完。再次早上醒来,已五顿未吃末喝,大家强打精神,向山下村庄走去。五顿未吃未喝,也是我生平的第一次。
1984年,在四川白玉县从事1:50000比例尺航测外业调绘,有次出工,想到工作地点路远,天未亮就出发了。到了晚上还在陡石山上转,处处险象环生。饥饿、干渴、疲惫在精神高度紧张中,倒显得不怎么突出,想的是怎样尽快地走出这危险地段。夜深了,也不知走了多久,最后连走到什么地方都搞不大清楚了。
饥饿、干渴、疲惫时时袭来,我想再这样走下去,什么时候能回到住地真说不准了,若迷了路后果就严重了。我跟大家说:“不走了,就在这里过夜吧。”大家同意,没有办法找到柴生火,只能背靠背相互取暖。觉得天是那样的冷,肚子是那样的饿,口是那样的渴,虽疲倦,但无睡意。被黑夜吞噬的感觉让人产生恐惧,总算熬过了刻骨铭心的一夜。
到东方发白,站起来一看,我们矮小的帐篷就在山下,见此情景,不禁凄苦一笑,此时心情到底是沮丧,还是激动?心中酸酸的,眼睛湿润了。怪就怪自己昨晚为什么不大声吼一声,炊事员
听到一定会回应我们的,错过了一个机会,白白地受了一夜罪,这件事我终生都不会忘却。
风雪控制路
5月中旬,川西高原仍毫无春天来临迹象,残冬依然严酷,在这个时期奔赴测区,将意味着去和苦难作抗争。小组的首要任务是施测一条五秒级线型锁,以满足1:50000比例尺航测外业调绘像控点联测用。当年光电仪虽已广泛使用,但测区内无电源,所以仍采用三角测量的作业方法。这条线型锁锁长40余公里,平均边长7公里,相当于三等三角点边长。点位大都位于海拔4300米以上岩石裸露的山头,这里是冰川地貌,攀登难度大,且有一定危险性。
从住地到工作区域要走一天的路程,搬家的生产、生活物资由马驮着。傍晚到了宿营地,分头忙着搭帐篷,捡柴、也捡牛粪当柴烧,烧水、做饭,民工放马。令人担忧的是民工带来的马中,有两匹相当瘦弱,还没有在严冬的折磨中恢复过来。
组长布置了第二天工作,再三强调安全及注重质量,务必一次成功。小组一分为二,开始几天都进行选点、埋石,随后一组继续选点、埋石,另一组紧跟着观测。
点位在1:100000比例尺地形图上设计,都确定在高高的山头上,保证点位间相互通视。埋石难度极大,高原上缺氧,不负重前行都艰难,何况还要背着沉重的标石上山。山头上是冻土,挖坑十分费劲。点位上不建觇标,竖立粗壮木杆及钉上用红、白油漆刷过的油毡,再挂几面硕大的红白测旗,以增大观测目标。观测的难度在于点位间边长太长,目标太小,找点困难,特别是当点的背景是雪山时就更难寻找。
开始几天天气助力,工作进展顺利。但高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,随后连续几天的雨雪天气,把我们害得很苦很苦,就拿雨雪天煮饭来说都很难,几天来的好心情被一扫而光。
雪虽说下下停停,但地面上积雪越来越厚,有的已结成了冰。组长带两个人上山观测,点位海拔己达5100余米。沿薄如刀刃的山脊进发,处处充满险情,爬山变成了攀登,手脚并用,吃力地爬上山头。本想歇歇,谁知一阵风吹来,下起了雪。在岩石裸露的山头上,只得任凭风雪吹打,全身钻心的冷,手脚很快失去了知觉。观测变成下意识的操作,读数有时甚至含糊不清。记簿总是握不住笔,担心字迹潦草的手簿能否作资料上交。一同上山的民工,不停在山头上跳来跳去,搓手呵气、跥脚,哆嗦着口中连连说:“要冻死,要冻死!我长这么大,还未遭受过这样的罪,你们的工作太恼火了。”
经20多天的奋战终于把工作搞完,在返回住地途中又下起了雪。雪花很大,像鹅毛一样从空中纷纷扬扬飘落。整个天地一片混沌,远处朦朦胧胧,不知尽头。在那荒无人烟的旷野,只有寂静,寂静得令人窒息而产生一种恐惧心理。在苍茫大地中,我们显得那样孤单,那样渺小和微不足道。
一匹马由于瘦弱加上饥饿,死活不肯走,开始想用抽打的办法强迫它走,但很快觉得不妥。为此只得先减轻它的负重,前头用人牵,后头吆喝着,马才勉强走起来。不过总是摇摇晃晃像要倒下去的样子,大家意识到,这马一旦倒下,你就不要期待它还能站起来,如果马真的死了,麻烦事情会有很多。马是高原牧民的命根子,不是赔点钱就能完事的,必将伤害马匹主人的心。此时大家忘记了疲劳,见马往哪边偏,就用肩头顶着马肚,让它保持平衡,然后停下休息片刻,就这样走几步顶一下,直折腾到深夜才回到住地。叫炊事员拿米喂马,又让这马休息了几天才保住了它的性命。
断粮困境
连日阴雨绵绵,观测受阻已好几天,粮食已用尽。组长决定派小徐带一个民工到小组大本营贡岭运粮,再送到约定地点,那里有个像控点,实地上很好辨认。组长和我带着三顿饭上山观测并作调绘。因帐篷搬走,当晚靠一件羽绒服,一堆火,在大树下露宿过了一夜。
第二天下午,我们提前到达约定的会合地,见小徐他们未到,便把旗杆立好,特意挂了两面硕大测旗,意让小徐他们进沟便能看见,得知我们已到。
捡了柴生火烧水,饭已经吃完,只等小徐送来粮食。但左等右等,始终未见其身影。在等待和期盼中,又在露天过了一夜。早上起来,已元气大伤。组长说再等等,写了张纸条压在点位上,拖着疲惫身子,还是上山观测了一个过渡点。
回到像控点,见小徐仍未来到,感到事情很是蹊跷,若我们返回贡岭,深夜才能到达。组长和我商量还是不能放弃这一带工作,翻过东面山坡,上面就是牧场,只要找到牧民,投靠他们,定能渡过难关。尽管已四顿没吃饭,但依目前体力,还是有把握翻上山坡找到牧民的。
重新写了张纸条,告诉小徐我们的去向。我们向山上进发,虚脱的症状越来越明显,爬山的速度越来越慢,到最后还有约400米高差,要在平时也就只需一个小时便能爬完。而此时此刻,体力已极度透支,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。由于饥饿、干渴和疲惫,身上能量几乎消耗殆尽,每走一步,腿像绑着铅似的,到了三步一站,五步一坐,十步一趟境地。真的是走着想坐着,坐着想趟着。当然,躺着想睡是万万不能的,在海拔4200余米的高山荒原上,在身体十分疲劳、饥饿、脱水,严重缺氧情况下,睡着后也许永远不会醒来。
我俩终究凭着再难也要坚持,也能坚持的信念与毅力,花了三个多小时才爬完最后400米高差的山坡。山坡上面是广阔的牧场,不远处果然有顶黑色的牧民帐篷,精神为之振奋,竭尽全力朝帐篷走去。
原以为到了帐篷,见到主人,一切就会变好的,但这次完全出乎我们意料,主人把我们拒之门外,好话说尽也不顶用,我们想急于求成也不行,先躺下休息,寻找机会再与主人沟通,也许会出现转机。
迷迷糊糊躺在地上,透过帐篷门缝,隐约看见里面人影忙碌,个个喜气洋洋,一个喇嘛在念经。里面飘出肉香的味道,诱惑得让人难以入睡。
过了一阵,主人家的牧羊犬来到我们身边,东闻闻,西嗅嗅,最后竟大胆地用舌头舔我的脸,我也懒得出声与动手,不理会它是否真的会咬我,反正麻木得已不再害怕。
过了许久,一个小孩来到我们身旁,打着手势示意我们到帐篷里去,我们连忙起身跟着进了帐篷。主人表示歉意,说是媳妇生了孩子,在请喇嘛做佛事,怠慢了我们。主人热情款待我们,喝奶茶,吃馍馍,居然还有腊肉,尽管膜膜有点夹生,腊肉皮很硬,毛也未去尽,在平时定难咽下肚,但现在是“饿时一口,胜似饱时一斗”,我们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吃起来,随后在主人给我们腾出的地方美美地睡了一觉。在随后的几天里,吃住都在这牧民家,顺利完成了那一带工作。
回到贡岭,询问小徐为何未将粮食送到,他说认错了一条沟,在沟内找了大半天未果就不知怎么办了,无奈之下只好回到贡岭等待,心里也十分着急和愧疚。
作者: 周祥元, 航测专业6012班校友。